2011年5月11日,湖北省天门市张丰村某居民家。
木板床上,一个散着长发、骨瘦如柴的男子昏迷不醒,鼻间插着氧气管,大口喘气,打着冷颤,脸色没半点血色。
“肺结核晚期了,人已经说不了话了。”人民教师王道洪哽咽道。躺在床上的正是他的儿子,王刚,31岁,正处于弥留之际。
2001年,刚上大四的王刚离奇失踪,大学肄业,不告而别,人间蒸发,从此游戏人生。
十年间,王道洪夫妇散尽家财,费劲心力寻找儿子的下落。谁成想,再次相见时,一家三口还未来得及享受天伦之乐,就已天人永隔。
临死前,王刚心心念念网络游戏账号,将其视若珍宝,誓死不愿透露账号密码。
面对泪流满面、悲痛至极的父母,他丢下一句“真有意思,你们不会懂的”,便撒手人寰。
世人皆知游戏害人不浅,可它真的会夺人性命吗?
虚弱男子
2011年5月15日晚,在一众亲友的呜咽声中,王刚彻底断了气。
9天前,王刚在一家网吧突然晕倒,随后被紧急送医。
直到医院通知家属,王道洪夫妇才终于见到消失十年的儿子。
王刚
“他离开的这十年,天天都在玩游戏。晕倒前的七个月,他吃住都在网吧,只玩一种游戏,几乎走火入魔了。”王道洪恨铁不成钢道。
王道洪对于儿子的最后印象,似乎还停留在2001年的8月28日。
当天,阳光正好,微风和煦,刚刚毕业的王刚背着行囊,拉着行李箱坐上了前往武汉的列车。
临行前,王道洪偷偷塞了500元给儿子,小心嘱咐道:“踏踏实实找一份工作,爸妈只求你能自立自强,安顿好了给我们报个平安。”
谁料,这一别竟是十年之久。
2011年5月7日,王道洪突然接到武汉救助管理站的电话。
“你好,你是王道洪吗?你的儿子王刚目前在救助站里,身体非常虚弱,请你尽快赶来!”
据救助站工作人员回忆,5月6日晚8时,王刚被当地民警抬进救助站。
当时,他披头散发,面色苍白如纸,精神状态极差,呼吸困难,就连站着拍照都十分费力。
救助人员见状,只能将其紧急送往附近医院。
插上氧气管后,王刚的呼吸才稍稍顺畅些,至少可以开口说话,回答些简单的问题。
王刚
“你怎么搞的,病得这么严重,你有工作吗?”救助人员问。
“我帮人家打游戏,赚点外快,满级60级,我才打到50多级,就差一点了。”王刚心有不甘道。
“你是哪儿的人?家住哪?”
“湖北天门的张丰村。”
住院期间,王刚的身体每况愈下,但意识却时刻保持清醒。他告诉救助人员,自己的智商很高,是当年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。
救助人员半信半疑,询问道:“都大学毕业了,怎么不找个靠谱的工作?”
王刚不以为意,道:“玩游戏赚钱,很靠谱啊!”
救助人员转移话题:“头发这么长了,你怎么不剪头发?”
“我很忙啊!”
“为什么忙?”
王刚陷入沉默,眼神十分空洞,空得叫人害怕。
亲子团聚
“王刚呢?王刚在哪?儿子!儿子!”
2011年5月7日,王道洪夫妇神色匆匆赶到武汉岱家山医院,四处寻找儿子的身影。
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,他们来到了王刚的床位。
王道洪
十年的时间,足以令一个人改头换面。即便是血浓于水的亲骨肉,也难以立即认出。
王道洪从床头走到床尾,将王刚从头到脚看了一遍,最后停在床边,愣住了。他曾无数次设想与儿子团聚的画面,却未曾料到地点会在医院。
十年未见的父子,没有说话,没有拥抱,只是静静待着,如同最熟悉的陌生人。
王刚的状态极差,身体十分虚弱,眨眼都很艰难,更别提跟父母打招呼。
几日后,病入膏肓的王刚被转至天门人民医院。
医生直接下了最后通牒:“肺结核晚期,双肺损毁,体内有多处结核,没有继续的必要了。”
王刚
接到病危通知书的那一刻,王道洪整个人傻眼了。
“医生,怎么会这么严重?求求你,救救我的孩子,我才刚找到他……”
医生深深叹了口气,摇了摇头,渐行渐远。
随后,得知内情的记者向王道洪反映了一些情况。
“他被救助前的七个月时间,一直待在网吧里,吃喝拉撒都在里面,玩一款叫作‘地下城与勇士’的游戏。”
“游戏里升级可以换装备,再卖装备换钱。他一天要打理二十多个账号,一个月平均能赚两千多。晕倒前的一段时间,他的身体不行了,一天封顶30,一个月也赚不到一千。”
听完这些,王道洪心如刀绞,喃喃道:“又是游戏,游戏害死人啊……”
王刚艰难地喝水
两日后,医院再次表示无力回天,王道洪只能将儿子送回家。
瘫在床上的王刚,呼吸都困难,更别提说话。
王道洪本想跟儿子聊聊那消失的十年,可王刚每说两个字,便耗尽了大半力气,断断续续,根本凑不够一段完整的话。
听了半晌,王道洪才明白了儿子的意思。
“他躲着我,他说没干出成绩,没脸见我。躲着躲着,就躲了十年。”王道洪事后面对采访说。
王刚去世后,天津某报社记者来到了他生前7个月居住的地方——聚朋网吧。
网吧地处武汉武昌区虎泉街,周边高校云集。因修建地铁,网吧暂停营业。
记者调查了网吧的相关信息,揭露了王刚生前的荒诞生活。
“网吧有三个分区:普通区、沙发区和舒适区。里面有两百多台电脑,每个人都紧盯屏幕,埋头苦干。”
“普通区网费每小时1.5元,环境脏乱差,设施破旧简陋,无窗无光,到处都是腐烂的臭味。王刚就睡在角落里那个1米长的沙发上,上面还堆着杂物,他只能侧靠着休息。”
网吧生活
“他之所以选择聚朋网吧,是因为里面吃喝住都不愁,饿了就吃炒饭面条,渴了直接买水喝。后来,他病得动不了了,网吧的人还帮他买饭、买药,照顾他。”记者说。
不过,经一系列走访,记者却得知,王刚终日沉溺于游戏,跟网络世界难舍难分,如同一个透明人,存在感极低。
王刚在网吧的生活用品
2011年5月6日下午,王刚突然倒在沙发上,一动不动。
起初,网吧里根本无人过问他,冷漠地在沙发周围来回走动。
直到晚上8点,网吧员工怕担责,才报了案。
王刚过世后,家人整理了他所剩不多的遗物:两张密码不明的银行卡、七百元现金、二十几个游戏账号。
值得一提的是,王刚花大量时间打造了5个顶级账号,个个价值不菲。
王刚住院期间,媒体曾发起社会募捐,并公布了父亲王道洪的电话号码。
很快,一名游戏爱好者联系王道洪,称愿意花8000元购买其中一个账号。
王刚生前常住的网吧
谁料,王刚得知后,拖着病体残躯果断拒绝:“不能卖,这个号是摇钱树,将来作用大着呢!”
谁能想到,还未等到账号发挥作用,王刚就一命呜呼了。
而王刚用命相护的“地下城与勇士”于2008年应运而生,火爆全网。
在该游戏论坛里,记者找到了一位名叫“空”的网友,此人声称与王刚在网络上交情颇深,平日以师徒相称。
空告诉记者,师父王刚在网络上很仗义,有涵养,并乐于助人,从不说脏话。
不过,王刚从未向他透露过有关自己现实生活中的信息。
“空”发布的帖子
2010年11月,空发现王刚的反常。
“有一次,我和他游戏连麦,听到他咳嗽得很厉害,游戏2小时,咳嗽2小时,没停过。我劝他去医院,他却说小感冒,不碍事。”
2011年4月30日,空最后一次与王刚联系。
“那天,他突然找我,说自己最近经济紧张,没赚到钱。向我借200块看病,三个月后还。”
据悉,王刚不止向一人借钱。同年5月1日,他还曾向一位名叫“药师”的网友借了200元。
药师告诉记者,早在2010年10月,他就得知王刚患上了支气管炎,病情凶险。
王刚向网友借钱的聊天记录
2011年5月18日,王刚去世后的第三天,某动漫论坛发布了一篇名为“我所知道的王刚”的帖子。
楼主讲述了他与王刚相识的全过程,精确到每一件小事。
再结合父亲王道洪补充的王刚幼年、青少年时期的经历,才将这个年轻人短短31年的人生呈现了出来。
游戏人生
王刚,1980年生人,家住湖北省天门市拖市镇。
父亲是民办教师,母亲在家操持家务,外加打理农地。
在外人眼中,王刚性格内向、腼腆,不爱说话。不过,他聪慧机敏,领悟力强,学习也一直保持中上的水平。
王刚
作为教师,王道洪自然对儿子寄予厚望,从小严格要求王刚,希望他考上大学,找份好工作,改变困窘的家境。
如他所愿,王刚考上了省重点高中,成了全村人的骄傲。
高中住校后,王刚彻底脱离了家庭的掌控。在同学的影响下,他开始接触网络游戏。
这是他从未见识过的世界。虚拟世界里,所有人都戴着面具,互相不认识,可以肆意妄为,随心所欲,快意人生。
渐渐地,网游如毒瘾一般,牵制着王刚,令他欲罢不能,一刻不玩都难受。王刚开始逃课逃学,熬夜打游戏,不写作业,只为匀出时间多打一关副本。
王刚老家的房子
高三那年,校方责令王刚停学,并通知王道洪入校详谈。
得知原因后,王道洪疑惑不已:“他哪来的钱玩游戏?我没给他多余的钱啊!”
“他是游戏高手,花五毛钱买个游戏币,可以玩一整天。”校无奈地说。
王道洪顿时火冒三丈,回到家对着儿子就是一顿狠打,打到王刚哭着求饶才作罢。
经此一事,王刚不敢再碰游戏,开始发奋图强,最终考入武汉化工学院。
作为村里个大学生,王刚备受表扬,王道洪也与有荣焉。不过,对于这个二本院校,王道洪不甚满意,曾劝儿子复读一年。
王刚
王刚拒绝了,懒懒地说:“就这样吧,再读一年,可能连二本都考不上了。”
然而,令王道洪万万想不到的是,上大学后,王刚的网瘾竟然又死灰复燃了。
大二那年,王刚多次旷课、逃学,长期熬夜打游戏,导致多门功课不及格。
到了大四,因多门科目挂科,王刚肄业了。
2001年7月,王刚泡在家中打游戏,从天黑打到天亮。8月,王刚突然告诉父母,自己想去外面闯荡。
从此,王道洪夫妇再未见过儿子。
其实,十年间,王刚一直没出过省,连区都没出过,只因忙着玩游戏。
前两年,他住在大学舍友的宿舍里。平日里,他会卖二手书,或帮网吧维修设备,赚个外快。
攒够钱后,王刚与朋友合租了个房子,过上了捉襟见肘的生活。
2004年,王刚与舍友发生矛盾,不得不搬离出租屋。
期间,王刚沉迷一款名叫“三国战纪”的游戏,常在游戏厅刷夜,因技术娴熟而被唤作“大神”。
与此同时,王刚找到了一个网吧的工作,月薪300元。
街机游戏厅
2008年,网吧因涉嫌违法停业,王刚被迫离开,走进了一个黑吧。
在这里,王刚将沙发当床,吃喝随便应付,日夜颠倒,玩累了就睡,睡醒了再玩,无人约束。
2010年10月,因长期作息不规律、营业不均衡、长时间面对电脑,王刚出现咳嗽的症状。
因就医不及时,王刚的病症越来越严重,直至无力回天。
王刚的墓地
可怕的是,王刚至死也不肯放下自己的游戏账号,就像他从来不放过玩游戏的自己一样。
游戏人生者,必被人生所游戏。望各位引以为戒,莫要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游戏,付出生命的惨痛代价!